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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.
姜灵月觉得眼睛有些干涩,但她却不愿多费力气眨眼,她什么也不愿做,什么也不愿想,只侧耳听着列车机械所发出的、极有规律的奏鸣,看着窗外城市的景色不知不觉化为农田,又飞快的向身后略去。
“啊!”
突如其来的,脸颊上传来一阵冰寒,姜灵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,僵硬不动的身子被陡然激活,急忙躲闪着后仰,目光一转,正瞧见应皖伸长了手臂,隔着桌子给她递来一瓶冒着冷气的可乐,而刚才的寒意,正是对面那个坏心眼的女人,拿饮料瓶身故意来贴她的侧脸。
“你干嘛!”姜灵月瞪向应皖,今天的她与应皖都穿了件宽松的圆领毛衣,下身则都是黑色的短裙、卡其色的皮靴,虽说实际上款式并不相同,但乍一看就像是穿了情侣装似的——姜灵月想起来了,应皖已经是她的女朋友了。
她不太自在的躲闪了目光,嘴里还想念叨几句,应皖竟冲她翻了个白眼,轻“哼”一声,看她迟迟没接可乐,干脆就把瓶子搁在桌上了事。
姜灵月目瞪口呆,看着应皖垂下脑袋,重新捧起那部自从上车开始就读个不停的不知道什么书,心里头难免有些委屈,也有些窝火,她用手指扣了扣桌台,语气不善的埋怨:“你不帮我把瓶盖拧开,我怎么喝嘛?”
应皖干脆头也不抬,就回了嘴:“你没有手吗?”
拳头又硬了!——姜灵月想起和应皖性斗那会儿,这人也是一副欠揍的模样,偏偏一时半会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嘴,气上头了,只脱口而出一句:“如果是屛香姐,拿给我的时候早就替我打开了。”
话说出口,就连自己也觉得不太合适,姜灵月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,心里头反而开始期待应皖能和刚才一样还嘴,可左等右等,应皖却只是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。
“不会是……生气了吧?”姜灵月忐忑的想,目光变变扭扭又投向应皖,那人依然戴着那副厚黑框的眼镜,微弱的光芒投影在她恬静的侧脸,让她看书的姿态显得格外闲静。
看起来不像是在闹情绪,姜灵月松了口气,又恼恨起自己干嘛要管应皖怎样,她想,还是屛香姐好,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照顾着她,哪里会像应皖,不时要捉弄她,气她,还要她来猜她的心思。
姜灵月有些憋屈,忍了又忍,到底还是开口抱怨:“哪有人这么冷落自己女朋友的。”
应皖叹了口气,把书本倒扣在桌面上,终于舍得抬眼来看姜灵月,一双看不出多少情绪的眸子只一眨不眨的望过来,姜灵月也不怵她,反倒有些窃喜起来,得意洋洋的与她对视,好像是在针锋相对,又不像那么回事。
“你也知道不能冷落了女朋友?”应皖的反问让姜灵月有些摸不着头脑,应皖微扬下巴,似要表现得比她更加骄矜:“所以呢,你就可以上车以后对我不理不睬,我非但不能给你脸色,还得反过来捧着你?”
姜灵月这才意识到,她一直都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,却忽略了身旁人的感受,一双原本斗志昂扬的眼又当起了逃兵,惶惶然躲闪起来,视线向下,挪到了应皖一直看的书本,总算瞧清楚了那是一本《聊斋》。
“你要是受不了就走好了。”姜灵月心里还憋着气,扭头重又看向窗外:“我又没有……没有非要你陪我回家……”
火车一头钻进了漆黑的隧道,无光的世界里,姜灵月的心跳莫名变快,隧道不长,只是几秒钟车厢内就重新明亮起来,姜灵月余光看见应皖从座位上站起来,绕过桌子走到她的座位旁。
她不知道应皖想做什么,但她忍住了好奇故意不去看应皖,她想让应皖知道她不开心,她期待着应皖先道歉、先服软。
如她预期相同,应皖为她拧开了饮料的瓶盖,可不等她得意,应皖竟自己仰头喝了起来。
姜灵月气得想打人,扭过头来才刚张嘴,嘴唇就被封住发不出任何声响,她头脑一片空白,只感到唇上附着一片熟悉的柔软,应皖在吻她,比起上次红色世界中的青涩贴合,这次更像是在发脾气,趁着姜灵月没有防备,应皖的舌头已经撬开了她的唇齿,度来一口甜到发腻的饮料。
姜灵月吞咽之后,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,刚要发起反击,好好教训一下应皖这个曾经被她亲哭了的小菜鸡,应皖却一推她的肩膀,拉开了两人的距离,强行结束了这场亲吻。
“呼……”
她们微微有些喘息,姜灵月很不服气,抬眸正瞧见应皖用食指擦抹唇上水渍的动作,笑眯起的眼睛显得幼稚又狡黠:“不是要我拧瓶盖吗,直接喂你嘴里,怎么还不乐意了?”
修长的手指点在淡红的唇瓣,那一颦一笑间,与生俱来的风情如同羽毛轻轻挠在心间,姜灵月心跳又加快了,垂落的目光又瞥见桌上的《聊斋》,她小声嘀咕:“还真是只狐狸精!”
她本想吃个闷亏息事宁人,却又瞧见应皖像是只得胜了的斗鸡,趾高气昂的坐回自己的座位,姜灵月左右寻思,实在气不过,干脆主动出击,站起身来去亲应皖,两个人在车厢里打闹成一团,等列车到站,两人提着行李箱从车上下来的时候,嘴唇都有些轻微红肿。
姜灵月的老家在距离Z市不远的H市,虽然同为市,但比起现代化的、生机勃勃的Z市,H市就像是个迟暮的老人,所有东西都显得泛黄陈旧。
车站的设施布满了铁锈,地面结着一层抹不掉的脏污,四面八方到处涌来的都是外地人听不懂的乡音,姜灵月本来以为外国来的应皖会不适应这样的环境,哪知道应皖却像回老家似的悠然自在,还能用不太标准的地方话与热情的小卖部大妈对答几句。
姜灵月看得啧啧称奇,等应皖刚买完东西,就急不可待的凑到她耳边,好奇问她:“你怎么会说这里的方言?”
“我说的像吗?”应皖眨着眼,看起来居然有些羞赧:“我是和别人学的,半吊子罢了。”
姜灵月了然,应皖说的“别人”自然是白屏香,她跳过这个话题,刚想数落应皖在车站买的东西又贵又差,要嘲笑她是个冤大头,身后就传来女人的惨叫。
“抢劫啊!有人抢包啦!”
一回头,一个戴着兜帽的人正抓着个价格不菲的名牌皮包,往姜灵月与应皖的方向冲撞过来。
应皖还呆愣在原地,姜灵月则第一时间动作利落的带着应皖退往道路旁边,任由兜帽人跑过她们身边,随后跟上来的是个满脸沮丧、身材肥硕的中年妇女,大概是跑不动了,妇女顿住脚步,扭头瞪向毫不作为的应皖与姜灵月。
应皖回过神来,目光像是被吸引着望向了姜灵月英姿焕发的面庞,抬起臂膀保护的姿态,难免让人有一点……只有一点点的……
她闭了闭眼,再睁眼时正与胖女人通红的、憎恶的双眼静静对视,她看着女人张开的唇型,预想着那些出于迁怒,将要责骂出的难听话语,身旁的姜灵月却像一阵狂风裹挟着烈火,瞬间飞奔了出去。
应皖心口一跳,吃惊的扭过脑袋,正瞧见姜灵月把人扑倒在地的画面,歹徒挣扎大吼,胖妇女“诶呀”一声,忙冲上去撕抢自己的皮包,却反倒是在给尽力压制着兜帽人的姜灵月帮倒忙。
应皖急忙跑上去一同按住还在做困兽之斗的歹徒,口中大喊着、呼唤着围拢过来的路人也来帮忙,几个保安恰好赶到,不消多时,警察也到了,抢包的歹徒被压上了警车,姜灵月懒得多生事端,也不指望有什么锦旗嘉奖,趁着别人不注意,拉着应皖就悄悄离开了闹哄哄的现场。
她们急冲冲来到距离火车站不远的公交车站,应皖突兀一阵发笑,惹得姜灵月投来好奇目光,应皖抬眸眺望灰沉沉的天空,又转头凝视姜灵月疑惑的双眼,柔声解释:“我忽然想起来,你也是这样跑来救我的。”
四目相对,姜灵月恍然想起体育器材室那桩事,她有些变扭的移开了目光,假装是在看破破烂烂的站牌:“都说了,只不过是恰好路过罢了。”
应皖还想说什么,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搂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小皮包也来到了站台,看到姜灵月两人,步伐稍稍一顿,又转过身去装作不认识的自顾自玩起了手机。
来站台等车的人越来越多,眼看着公交车远远开过来,人们都提着大包小包往前挤,生怕抢不到座位,旅途遥远就得提着行李站上一路。
车辆靠站,司机喊着有序排队,乘客却都乌泱泱往开启的小小车门内拥挤,胖妇女仗着体型优势,横冲直撞的挤开了不少人,也将应皖与姜灵月挤得趔趄,自然惹得怨声载道,与其她乘客起了口角。
眼看着车门口闹成一团,胖妇女心爱的小皮包却不知为何断了背带,掉落到了地上,原本她都快要上车了,这下不得不蹲下身子去捡,又不知道是被谁踢了一脚,皮包飞到了垃圾桶旁,妇女惨叫一声,忙不迭又挤出人群,等捡到背包时,公交车都已经发车开走了。
车上,应皖运气很好抢到了一个位置,姜灵月原本也抢到一个,可她让给了一位年迈的老婆婆,现在只好站在应皖身边,与应皖大眼瞪小眼。
应皖知道姜灵月还想用那套“女朋友该如何如何”的说辞,变变扭扭的冲她撒娇,她很想顺着小猫咪的毛发撸得她咕咕叫,却偏要板起张脸,斥她一句:“看什么看!”
姜灵月气得要命,刚要发作就被应皖拽了一把,整个人都跌进了应皖怀里,耳边又听到应皖故作凶巴巴的说话声:“一点眼力见都没有,我腿上不比座位软和?”
姜灵月压着嘴角险些笑场,她冷哼一声,只说:“某些人心肠又坏,心眼又小,还很记仇,我怕一屁股坐下去全是刺,扎得慌。”—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应皖刚才故意踢包的事。
应皖没有回话只是低低发笑,从身后搂住姜灵月的腰,又把脑袋枕在姜灵月肩膀上,喷吐出的温热呼吸让姜灵月脖子处的皮肤有些痒痒的。
数着贴合在一起的心跳,她们谁也没再言语,应皖的呼吸变得缓慢而绵长,像是已经睡着了,姜灵月闭上眼睛,近期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,不知不觉沉入梦乡,身体像是被一团柔软包裹着,这一觉睡得很舒服,姜灵月没有做梦,等被应皖叫醒时她们已经到站了。
提着行李下车,没走几步路就来到了市医院门口,这一路上紧赶慢赶,现在目的地就在眼前,姜灵月却顿住了步伐,踌躇着不愿再往前走。
她回忆着那天电话里女人的声音,那时的她竟然好久都没反应过来,她记不清,上次母亲主动打电话过来,是在多久以前?也记不清与母亲上一次见面,又是在几年以前?
记忆里,似乎连母亲长什么样,都已经模糊了,对于“母亲”的印象,就只剩下了电话里冷冰冰的斥责,与漠不关心的敷衍。
“要不还是你替我进去看看吧。”姜灵月转过头来,用满脸不耐烦的神情来遮掩心里的懦弱与退缩,她对应皖颐指气使:“感觉好麻烦,我就在这里等你。”
应皖静静与姜灵月对视,似安抚般牵起女孩儿的手,声音一如既往的柔软,话语却有些强硬:“不可以。”
“为什么?”姜灵月甩开应皖的手,紧皱的眉头像是随时准备大发雷霆,她冷着声音,口不择言:“连这点事情也做不了,你还想当我女朋友?要是屛香姐的话,早就答应我了!”
她想,应皖一定会生气、会伤心、会发脾气,应皖为了她这样的烂人与白屏香分手,为了她不辞辛苦来到这处穷乡僻壤,应皖那么喜欢她,应皖愿意陪着她,她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刺应皖的心窝,但她……她控制不住。
她又想起了白屏香厌恶的眼神,她很想给自己一记耳光,她久久凝视着应皖,却不见一路上与她拌嘴讨嫌的应皖发疯发怒,应皖只是平静的凝视着她,又忽而更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掌,要让她避无可避,柔软的声音铿锵有力的告诉她:“有些事只能你自己来做,你明白吗?”
姜灵月心口砰砰直跳,她思绪纷乱,恍惚着回想起来,自从应皖逗弄她开始,这一路上就再也没了纠结压抑的烦闷情绪,就连乏味无聊的旅途都有趣松快起来。
她想起那天应皖指责她“不了解白屏香”,她忽然就有了点明悟,有些理解了应皖说过的言语,又有些理解了白屏香为什么会喜欢应皖,她似乎有点……只是,一点点……
应皖牵着她的手,带着她向医院里走,姜灵月没再说话,半推半就的全由着应皖。
“叮咚”声响,电梯上行,正要前往姜灵月多年未见的母亲的病房。
#
刺耳的闹铃反复的回响,白屏香如同尸体般爬伏在床铺上,睁大的双眼中有泪水自眼角滚落,她似乎做了一场梦,却已经记不清梦里的情景了,心口处仿佛揪着一团隐匿的痛,像是有某种毒药正无声的、缓慢的渗入进心脏里。
她支撑起疲惫颤抖的身体,关了闹钟,梳洗整理,起床穿衣,拉开窗帘,瞧见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,又不像快要下雨的模样。
踩着拖鞋来到空荡荡的客厅,她不知为何愣怔在了原地,余光似瞥见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孩的身影,可当她扭头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。
她深深呼气,一边强迫自己重新迈开僵硬的步伐,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,没什么大不了的,就和以前一样,一个人也能活下去。
带上背包离开家门,没走多远就到了学校,按照课表来到相应的教室上理论课,她做着笔记听得很认真,以至于中午时分才想起来,今早似乎忘了吃早餐。
熙熙攘攘的人流往教室外挤,她随着人群来到走廊上,下意识东张西望,像是要找什么人,又很快反应过来,呆愣愣的在人流往来间不知所措。
耳边嘈杂不断,好似还有些耳鸣,她深深呼气,重新迈步走向学校食堂,她已经很饿了,甚至有些晕眩感,她必须吃点什么,下午……下午还有舞蹈课,最是耗费体力。
“白学姐!白学姐!”
一个声音叫住了浑浑噩噩的白屏香,涣散的目光稍稍聚焦,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:“怎么了,潘舒同学?”
站在白屏香对面的,是个穿着件黑色针织长裙,戴着个黑色贝雷帽的矮个子女生,白屏香认得她,每次姜灵月不在,她总会从各个角落冒出来,像是个无孔不入的摄像头——大概是觉得这个无礼的比喻很有趣,白屏香顺势扯起嘴角,露出疏离的微笑。
“白学姐你……你没事吧?”
潘舒小心翼翼的语气,让白屛香有些疑惑,仔细辨认,终于看清了潘舒脸上的担忧,可是白屏香不懂,她为什么要担忧呢?
“我很好。”白屏香说,就和往常一样,就和从前一样,没什么不同,没什么不好。
“但你看起来……白学姐,是因为……应皖的事吗?”
像是埋藏在身体里的诅咒被特定的咒语触发,白屏香感到心口一阵难言的痛,背脊、额头上都冒出了薄薄的汗水,被风一吹浑身都在打颤。
“白学姐你不要紧吧!”潘舒慌忙上前搀扶住白屏香,凑近之后,又刻意压低了声音,说:“白学姐,我是特意来找你的,只想告诉你一些事……”
稍稍喘息,白屏香头晕目眩,实在没有精力应付姜灵月的小跟班,摆了摆手只想寻个借口尽快脱身,却又听到潘舒缓缓说下去:“一些关于应皖的事。”
姜灵月觉得眼睛有些干涩,但她却不愿多费力气眨眼,她什么也不愿做,什么也不愿想,只侧耳听着列车机械所发出的、极有规律的奏鸣,看着窗外城市的景色不知不觉化为农田,又飞快的向身后略去。
“啊!”
突如其来的,脸颊上传来一阵冰寒,姜灵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,僵硬不动的身子被陡然激活,急忙躲闪着后仰,目光一转,正瞧见应皖伸长了手臂,隔着桌子给她递来一瓶冒着冷气的可乐,而刚才的寒意,正是对面那个坏心眼的女人,拿饮料瓶身故意来贴她的侧脸。
“你干嘛!”姜灵月瞪向应皖,今天的她与应皖都穿了件宽松的圆领毛衣,下身则都是黑色的短裙、卡其色的皮靴,虽说实际上款式并不相同,但乍一看就像是穿了情侣装似的——姜灵月想起来了,应皖已经是她的女朋友了。
她不太自在的躲闪了目光,嘴里还想念叨几句,应皖竟冲她翻了个白眼,轻“哼”一声,看她迟迟没接可乐,干脆就把瓶子搁在桌上了事。
姜灵月目瞪口呆,看着应皖垂下脑袋,重新捧起那部自从上车开始就读个不停的不知道什么书,心里头难免有些委屈,也有些窝火,她用手指扣了扣桌台,语气不善的埋怨:“你不帮我把瓶盖拧开,我怎么喝嘛?”
应皖干脆头也不抬,就回了嘴:“你没有手吗?”
拳头又硬了!——姜灵月想起和应皖性斗那会儿,这人也是一副欠揍的模样,偏偏一时半会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嘴,气上头了,只脱口而出一句:“如果是屛香姐,拿给我的时候早就替我打开了。”
话说出口,就连自己也觉得不太合适,姜灵月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,心里头反而开始期待应皖能和刚才一样还嘴,可左等右等,应皖却只是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。
“不会是……生气了吧?”姜灵月忐忑的想,目光变变扭扭又投向应皖,那人依然戴着那副厚黑框的眼镜,微弱的光芒投影在她恬静的侧脸,让她看书的姿态显得格外闲静。
看起来不像是在闹情绪,姜灵月松了口气,又恼恨起自己干嘛要管应皖怎样,她想,还是屛香姐好,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照顾着她,哪里会像应皖,不时要捉弄她,气她,还要她来猜她的心思。
姜灵月有些憋屈,忍了又忍,到底还是开口抱怨:“哪有人这么冷落自己女朋友的。”
应皖叹了口气,把书本倒扣在桌面上,终于舍得抬眼来看姜灵月,一双看不出多少情绪的眸子只一眨不眨的望过来,姜灵月也不怵她,反倒有些窃喜起来,得意洋洋的与她对视,好像是在针锋相对,又不像那么回事。
“你也知道不能冷落了女朋友?”应皖的反问让姜灵月有些摸不着头脑,应皖微扬下巴,似要表现得比她更加骄矜:“所以呢,你就可以上车以后对我不理不睬,我非但不能给你脸色,还得反过来捧着你?”
姜灵月这才意识到,她一直都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,却忽略了身旁人的感受,一双原本斗志昂扬的眼又当起了逃兵,惶惶然躲闪起来,视线向下,挪到了应皖一直看的书本,总算瞧清楚了那是一本《聊斋》。
“你要是受不了就走好了。”姜灵月心里还憋着气,扭头重又看向窗外:“我又没有……没有非要你陪我回家……”
火车一头钻进了漆黑的隧道,无光的世界里,姜灵月的心跳莫名变快,隧道不长,只是几秒钟车厢内就重新明亮起来,姜灵月余光看见应皖从座位上站起来,绕过桌子走到她的座位旁。
她不知道应皖想做什么,但她忍住了好奇故意不去看应皖,她想让应皖知道她不开心,她期待着应皖先道歉、先服软。
如她预期相同,应皖为她拧开了饮料的瓶盖,可不等她得意,应皖竟自己仰头喝了起来。
姜灵月气得想打人,扭过头来才刚张嘴,嘴唇就被封住发不出任何声响,她头脑一片空白,只感到唇上附着一片熟悉的柔软,应皖在吻她,比起上次红色世界中的青涩贴合,这次更像是在发脾气,趁着姜灵月没有防备,应皖的舌头已经撬开了她的唇齿,度来一口甜到发腻的饮料。
姜灵月吞咽之后,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,刚要发起反击,好好教训一下应皖这个曾经被她亲哭了的小菜鸡,应皖却一推她的肩膀,拉开了两人的距离,强行结束了这场亲吻。
“呼……”
她们微微有些喘息,姜灵月很不服气,抬眸正瞧见应皖用食指擦抹唇上水渍的动作,笑眯起的眼睛显得幼稚又狡黠:“不是要我拧瓶盖吗,直接喂你嘴里,怎么还不乐意了?”
修长的手指点在淡红的唇瓣,那一颦一笑间,与生俱来的风情如同羽毛轻轻挠在心间,姜灵月心跳又加快了,垂落的目光又瞥见桌上的《聊斋》,她小声嘀咕:“还真是只狐狸精!”
她本想吃个闷亏息事宁人,却又瞧见应皖像是只得胜了的斗鸡,趾高气昂的坐回自己的座位,姜灵月左右寻思,实在气不过,干脆主动出击,站起身来去亲应皖,两个人在车厢里打闹成一团,等列车到站,两人提着行李箱从车上下来的时候,嘴唇都有些轻微红肿。
姜灵月的老家在距离Z市不远的H市,虽然同为市,但比起现代化的、生机勃勃的Z市,H市就像是个迟暮的老人,所有东西都显得泛黄陈旧。
车站的设施布满了铁锈,地面结着一层抹不掉的脏污,四面八方到处涌来的都是外地人听不懂的乡音,姜灵月本来以为外国来的应皖会不适应这样的环境,哪知道应皖却像回老家似的悠然自在,还能用不太标准的地方话与热情的小卖部大妈对答几句。
姜灵月看得啧啧称奇,等应皖刚买完东西,就急不可待的凑到她耳边,好奇问她:“你怎么会说这里的方言?”
“我说的像吗?”应皖眨着眼,看起来居然有些羞赧:“我是和别人学的,半吊子罢了。”
姜灵月了然,应皖说的“别人”自然是白屏香,她跳过这个话题,刚想数落应皖在车站买的东西又贵又差,要嘲笑她是个冤大头,身后就传来女人的惨叫。
“抢劫啊!有人抢包啦!”
一回头,一个戴着兜帽的人正抓着个价格不菲的名牌皮包,往姜灵月与应皖的方向冲撞过来。
应皖还呆愣在原地,姜灵月则第一时间动作利落的带着应皖退往道路旁边,任由兜帽人跑过她们身边,随后跟上来的是个满脸沮丧、身材肥硕的中年妇女,大概是跑不动了,妇女顿住脚步,扭头瞪向毫不作为的应皖与姜灵月。
应皖回过神来,目光像是被吸引着望向了姜灵月英姿焕发的面庞,抬起臂膀保护的姿态,难免让人有一点……只有一点点的……
她闭了闭眼,再睁眼时正与胖女人通红的、憎恶的双眼静静对视,她看着女人张开的唇型,预想着那些出于迁怒,将要责骂出的难听话语,身旁的姜灵月却像一阵狂风裹挟着烈火,瞬间飞奔了出去。
应皖心口一跳,吃惊的扭过脑袋,正瞧见姜灵月把人扑倒在地的画面,歹徒挣扎大吼,胖妇女“诶呀”一声,忙冲上去撕抢自己的皮包,却反倒是在给尽力压制着兜帽人的姜灵月帮倒忙。
应皖急忙跑上去一同按住还在做困兽之斗的歹徒,口中大喊着、呼唤着围拢过来的路人也来帮忙,几个保安恰好赶到,不消多时,警察也到了,抢包的歹徒被压上了警车,姜灵月懒得多生事端,也不指望有什么锦旗嘉奖,趁着别人不注意,拉着应皖就悄悄离开了闹哄哄的现场。
她们急冲冲来到距离火车站不远的公交车站,应皖突兀一阵发笑,惹得姜灵月投来好奇目光,应皖抬眸眺望灰沉沉的天空,又转头凝视姜灵月疑惑的双眼,柔声解释:“我忽然想起来,你也是这样跑来救我的。”
四目相对,姜灵月恍然想起体育器材室那桩事,她有些变扭的移开了目光,假装是在看破破烂烂的站牌:“都说了,只不过是恰好路过罢了。”
应皖还想说什么,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搂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小皮包也来到了站台,看到姜灵月两人,步伐稍稍一顿,又转过身去装作不认识的自顾自玩起了手机。
来站台等车的人越来越多,眼看着公交车远远开过来,人们都提着大包小包往前挤,生怕抢不到座位,旅途遥远就得提着行李站上一路。
车辆靠站,司机喊着有序排队,乘客却都乌泱泱往开启的小小车门内拥挤,胖妇女仗着体型优势,横冲直撞的挤开了不少人,也将应皖与姜灵月挤得趔趄,自然惹得怨声载道,与其她乘客起了口角。
眼看着车门口闹成一团,胖妇女心爱的小皮包却不知为何断了背带,掉落到了地上,原本她都快要上车了,这下不得不蹲下身子去捡,又不知道是被谁踢了一脚,皮包飞到了垃圾桶旁,妇女惨叫一声,忙不迭又挤出人群,等捡到背包时,公交车都已经发车开走了。
车上,应皖运气很好抢到了一个位置,姜灵月原本也抢到一个,可她让给了一位年迈的老婆婆,现在只好站在应皖身边,与应皖大眼瞪小眼。
应皖知道姜灵月还想用那套“女朋友该如何如何”的说辞,变变扭扭的冲她撒娇,她很想顺着小猫咪的毛发撸得她咕咕叫,却偏要板起张脸,斥她一句:“看什么看!”
姜灵月气得要命,刚要发作就被应皖拽了一把,整个人都跌进了应皖怀里,耳边又听到应皖故作凶巴巴的说话声:“一点眼力见都没有,我腿上不比座位软和?”
姜灵月压着嘴角险些笑场,她冷哼一声,只说:“某些人心肠又坏,心眼又小,还很记仇,我怕一屁股坐下去全是刺,扎得慌。”—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应皖刚才故意踢包的事。
应皖没有回话只是低低发笑,从身后搂住姜灵月的腰,又把脑袋枕在姜灵月肩膀上,喷吐出的温热呼吸让姜灵月脖子处的皮肤有些痒痒的。
数着贴合在一起的心跳,她们谁也没再言语,应皖的呼吸变得缓慢而绵长,像是已经睡着了,姜灵月闭上眼睛,近期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,不知不觉沉入梦乡,身体像是被一团柔软包裹着,这一觉睡得很舒服,姜灵月没有做梦,等被应皖叫醒时她们已经到站了。
提着行李下车,没走几步路就来到了市医院门口,这一路上紧赶慢赶,现在目的地就在眼前,姜灵月却顿住了步伐,踌躇着不愿再往前走。
她回忆着那天电话里女人的声音,那时的她竟然好久都没反应过来,她记不清,上次母亲主动打电话过来,是在多久以前?也记不清与母亲上一次见面,又是在几年以前?
记忆里,似乎连母亲长什么样,都已经模糊了,对于“母亲”的印象,就只剩下了电话里冷冰冰的斥责,与漠不关心的敷衍。
“要不还是你替我进去看看吧。”姜灵月转过头来,用满脸不耐烦的神情来遮掩心里的懦弱与退缩,她对应皖颐指气使:“感觉好麻烦,我就在这里等你。”
应皖静静与姜灵月对视,似安抚般牵起女孩儿的手,声音一如既往的柔软,话语却有些强硬:“不可以。”
“为什么?”姜灵月甩开应皖的手,紧皱的眉头像是随时准备大发雷霆,她冷着声音,口不择言:“连这点事情也做不了,你还想当我女朋友?要是屛香姐的话,早就答应我了!”
她想,应皖一定会生气、会伤心、会发脾气,应皖为了她这样的烂人与白屏香分手,为了她不辞辛苦来到这处穷乡僻壤,应皖那么喜欢她,应皖愿意陪着她,她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刺应皖的心窝,但她……她控制不住。
她又想起了白屏香厌恶的眼神,她很想给自己一记耳光,她久久凝视着应皖,却不见一路上与她拌嘴讨嫌的应皖发疯发怒,应皖只是平静的凝视着她,又忽而更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掌,要让她避无可避,柔软的声音铿锵有力的告诉她:“有些事只能你自己来做,你明白吗?”
姜灵月心口砰砰直跳,她思绪纷乱,恍惚着回想起来,自从应皖逗弄她开始,这一路上就再也没了纠结压抑的烦闷情绪,就连乏味无聊的旅途都有趣松快起来。
她想起那天应皖指责她“不了解白屏香”,她忽然就有了点明悟,有些理解了应皖说过的言语,又有些理解了白屏香为什么会喜欢应皖,她似乎有点……只是,一点点……
应皖牵着她的手,带着她向医院里走,姜灵月没再说话,半推半就的全由着应皖。
“叮咚”声响,电梯上行,正要前往姜灵月多年未见的母亲的病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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刺耳的闹铃反复的回响,白屏香如同尸体般爬伏在床铺上,睁大的双眼中有泪水自眼角滚落,她似乎做了一场梦,却已经记不清梦里的情景了,心口处仿佛揪着一团隐匿的痛,像是有某种毒药正无声的、缓慢的渗入进心脏里。
她支撑起疲惫颤抖的身体,关了闹钟,梳洗整理,起床穿衣,拉开窗帘,瞧见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,又不像快要下雨的模样。
踩着拖鞋来到空荡荡的客厅,她不知为何愣怔在了原地,余光似瞥见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孩的身影,可当她扭头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。
她深深呼气,一边强迫自己重新迈开僵硬的步伐,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,没什么大不了的,就和以前一样,一个人也能活下去。
带上背包离开家门,没走多远就到了学校,按照课表来到相应的教室上理论课,她做着笔记听得很认真,以至于中午时分才想起来,今早似乎忘了吃早餐。
熙熙攘攘的人流往教室外挤,她随着人群来到走廊上,下意识东张西望,像是要找什么人,又很快反应过来,呆愣愣的在人流往来间不知所措。
耳边嘈杂不断,好似还有些耳鸣,她深深呼气,重新迈步走向学校食堂,她已经很饿了,甚至有些晕眩感,她必须吃点什么,下午……下午还有舞蹈课,最是耗费体力。
“白学姐!白学姐!”
一个声音叫住了浑浑噩噩的白屏香,涣散的目光稍稍聚焦,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:“怎么了,潘舒同学?”
站在白屏香对面的,是个穿着件黑色针织长裙,戴着个黑色贝雷帽的矮个子女生,白屏香认得她,每次姜灵月不在,她总会从各个角落冒出来,像是个无孔不入的摄像头——大概是觉得这个无礼的比喻很有趣,白屏香顺势扯起嘴角,露出疏离的微笑。
“白学姐你……你没事吧?”
潘舒小心翼翼的语气,让白屛香有些疑惑,仔细辨认,终于看清了潘舒脸上的担忧,可是白屏香不懂,她为什么要担忧呢?
“我很好。”白屏香说,就和往常一样,就和从前一样,没什么不同,没什么不好。
“但你看起来……白学姐,是因为……应皖的事吗?”
像是埋藏在身体里的诅咒被特定的咒语触发,白屏香感到心口一阵难言的痛,背脊、额头上都冒出了薄薄的汗水,被风一吹浑身都在打颤。
“白学姐你不要紧吧!”潘舒慌忙上前搀扶住白屏香,凑近之后,又刻意压低了声音,说:“白学姐,我是特意来找你的,只想告诉你一些事……”
稍稍喘息,白屏香头晕目眩,实在没有精力应付姜灵月的小跟班,摆了摆手只想寻个借口尽快脱身,却又听到潘舒缓缓说下去:“一些关于应皖的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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